徐玉玉被诈骗学费9900元,因心力交瘁而死震惊全国。其实这样的骗局,无处不在,更有无数老年人被骗,最近不是深圳有一位单身老年人,被骗走一千多万吗?任何人,谁敢说没有接到过骗子的电话?
差不多同时,另一名大二男生宋振宁,被骗1990元后不幸离世。
这两个学生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是一样的,除了家境的贫穷,总有人责怪他们的承受力太脆弱,他们那些人是站着说话不腰疼。
脆弱的承受力,不是一个原因导致的。
不禁让人想起了契诃夫的短篇小说《一个小公务员的死》,里面的小公务员由于在剧院不小心将唾沫星子喷到了大官儿的脸上,最后将自己活活给“吓死”了。
这个情形,有相似之处吗?
承受力,是社会现实的残酷反映。它一方面来自自身磨炼和家庭教育,另一方面就是来自实际生存环境的压力和无情漠视。
准确地说,两个孩子不是被吓死的,而是对父母的愧疚,让他们“心疼”死的。这都怪生活太清苦,他们的家庭太穷了。
穷又不是他们的错。父母够勤劳,他们也够节俭。但是,是谁让他们如此贫穷呢?
不管怎样,贫穷以难以想像的程度,伴随着他们。多年的发酵和积累,贫穷很快就会由单纯物质贫穷,生发出一系列的其他贫穷。这体现在精神,心理,情感的方方面面。太多了,数都数不过来。
心理承受力,就是其中一种。
小明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大二学生,身患尿毒症,生命奄奄一息。家里为了给他治病负债累累,已经讨借无门。现在要活命只有换肾一条途径,但是数十万的费用,使这一切变得不可能实现,他只剩下了等死。
“死对我是一种解脱,”他说,“只是太对不起父母了,谁来替年迈体弱的他们养老送终?”
他的忧愁和悲哀,已经从为自己,转变成为亲人。当然有人为他惋惜,埋怨这样的绝症,不应落到如此年轻的生命身上。而他明白,这是必然,穷困和劳累,绝望和无能……
小的时候,妈妈多爱他呀,虽然节俭得要命,却总是给他买好吃的。在小卖部,火腿肠和方便面,就是他们眼中的至尊和至爱了。过了很多年之后,他们才明白,那是垃圾食品,多吃有害。还有那含有数十种添加剂的各类便宜饮料,也是妈妈对他的奖赏和鼓励和以前爱心的表达。
他们花了钱,买到的却是劣质伤害。可是从味道上是讲,总是好过家里简陋无味凑凑活活的饭食。后来住进学校,家里太穷,也是只有馒头和水来充饥,最多的菜就是咸菜,偶尔买袋榨菜,就算改善生活了。
整个学生时代,留在他记忆里最深刻的词汇就是“累”!起早贪黑是一贯的。
早上规定五点半起床,他提前一个小时,四点半就起床。其他人晚上十一点半睡觉,他延后一个小时,十二点半才入睡。偶尔中午假寐一会,一天最多也只有四个多小时的睡眠。剩余的十九个小时,要上十五节课,也包含着吃饭和上厕所。
体育锻炼时间已减到最低,少的不能再少。桌面上放满成摞成摞的书籍,除了老师讲课之外,剩余的时间全是做题做题做题。习题翻来覆去、覆去翻来地做,不到高考结束,就没有尽头……
身体被该死地透支着,仿佛总也用不完、用不坏似的,或者用完就可以不要了似的。精神上的重负,营养上的匮乏,睡眠上的不足,锻炼上的吝啬……所有这一切叠合在一起,怕是神仙也吃不消。
正处在生长发育的阶段,小明因此成了一个矮个子,这让他很自卑。
熬过了集中营般的地狱式的高中生活,他终于考上了一所大学。在大学里,终于彻底放松了。但是高中以前的体力和智力透支,却开始发挥副作用。
穷人的身体,健康的时候一文不值,至少不被珍视,像他们的劳动一样贱。只有累出病来,住进医院的时候,才能发现,原来临死之前,他们破败的身躯是如此的值钱!
他在大一的时候,就感觉状态不好,但是贫穷的习惯,总是让他一忍再忍。直到上大二时,实在忍受不了,昏厥过去,才被迫进了医院。但他的生命已开始倒计时。
他的肾是累坏的,很久以来就处于极度危险状态。高中时代的生存以及课业压力,大学时的自卑和环境压力,都在一分一秒戕害着他们的身体,很像是身体垮掉的一代。
他们既然那么穷,又何必那么累呢?他们的劳动是不值钱的。还不如原始土著们,起码还有某种天然的快乐。
为了生存不顾一切,是最低等的快乐。但是如果他们不出卖自己的身体和健康的话,连最起码的生存也无从谈起。
为了苟活下去,他们没有别的选择。哪怕是还存在着一丝带有光亮的缝隙,也早就有骗子们等在那里,要千方百计地迷惑他们上钩呢!
一旦上钩,他们就陷入了万劫不复之中。
有些人不理解,徐玉玉和宋振宁为了区区几千块钱,就丢掉性命的悲哀。但是,小明理解。他们这个年轻的群体,不同于父辈,他们对于残酷现实的承受力,有的时候脆弱得跟纸糊的差不多。
老一辈,虽然更是命贱如草,但草起码还有一些韧性,而他们是稻草做出来的草纸,一点韧性都没有了。
没有什么文化的父母,是讷言寡语的,充当不了教育角色。而老师,更是分数挂帅,胜任不了或无意去胜任学生们人生成长的指导者。老师关心的是让他们做习题,不关心他们做人。因为只有高分,才是一切。
从没有人关心过他们的内心世界。他们与父母的情感,也不是以爱来填充的。愧疚充斥着他们与父母之间的空间。因为父母养育他们不容易,他们花着父母的钱,父母时时刻刻都在为他们而操劳,父母将成吨重的希望寄托在他们瘦弱的肩膀上,他们不应该让父母失望。
而愧疚带来的茫然和无助,慢慢又滋生出孤独和绝望。一旦在内心深处,他们感受到的是绝望,他们就变得随时可以死去了,只缺那最后一根稻草。
绝望,那无处可以求助的绝望,难道还不足以杀死一个,原本就被培养得十分懦弱的生命吗?
不是他们的灵魂不堪一击,是他们的处境向他们的灵魂传达着不堪一击的信息。是处境,一无是处的处境。
还记得《简爱》里面女主人公的话吗?她这样说:
“……你以为我贫穷、低微、不美、缈小,我就没有灵魂,没有心吗?你想错了,我和你有一样多的灵魂,一样充实的心……我现在不是以社会生活和习俗的准则和你说话,而是我的心灵同你的心灵讲话。你以为我贫穷、相貌平平就没有感情吗?……但我们的精神是平等的。就如同你我走过坟墓,平等的站在上帝面前。”
现在,贫穷,不但是过错和耻辱,还被固化了。
毕竟,简爱身上有勇敢、刚烈和追求平等的一面,比较而言,徐玉玉既没有进入社会,又没有通过阅读积累足够的心灵力量,更没有人来教导和指引她如何面对社会。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卑微渺小,却没有意识到尽管如此,她自己还是可以原谅她自己的。
如果把国家比作一个人,把它的子民比作四肢、躯干和双脚,把财富比作衣服,你会发现,四肢得天独厚,尤其是上肢,更是富得流油,它们可以为自己缝制上等的袖子和裤腿。躯干勉强为生,尚能用粗布遮体,但随时都可能变得衣衫褴褛。而脚最为末流,处在底层,只有一双没底的,而把脚磨得满是血泡的破鞋子,简直惨不忍睹。
所以,整体看来,由于贫富差距过大,财富分配的极度不均衡,这个人并不体面,而且怪里怪气的,一点都不健康健全,更不美好完善。如果任其发展下去,脚就会慢慢烂掉和坏死了。这样的话,整个身体都不得不承担败血病或截肢的风险。如果真的到了截肢的份上,那这个人也就残废了。因为无论怎样,他都要靠脚来走路。当然,他也可以坐轮椅,不过那样,他就残废了。更是无法自信地立足于世界民族之林了。
生活的反差是,有的人为几千块钱而愁得丧命,也有人一掷千金、万金,只是为了给自己喜欢的网红打赏,更听说有人一次就为心仪的网红送出价值百万的礼物。
你相信他们生活在一个世界吗?
贫穷,还不是最可怕的,最可怕的是不再有希望。
徐玉玉不止一个两个三个。她们刚刚走出封闭的校门,对世界还抱有着本能的善意,根本不会想到自己会成为贪婪、无耻和罪恶的猎物。
她是在白天被骗的,不是在黑夜里。她想不到日光之下,居然毫无诚信,居然遍地是骗子,居然多如牛毛,居然没有净土。
似乎,每一个活着的人,都辜负了她的信任,都应因她的死而沉重片刻。因为你不知道,在哪一天,这样的事会落在你的亲戚、朋友或者某一个后代的身上。
而小明自己呢,尿毒症牌的死神,正在一步一步向他走来。他不再挣扎反抗,他知道属于穷人的死亡路上,从来都不孤单。
他们就像一片春天和夏天里的落叶,落得太早了。有限的同情和关注都是暂时的,没有人去想是不是树出了问题。只有金钱、娱乐和麻醉。没有未来,也没有明天。
至少,小明看不到了。
三个月后,他离开了这个世界。